沥青路上的巴士与喧闹而驰,让霓虹与人潮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另一端,让玻璃外的视野变得开阔和清晰。车上只有三俩乘客,耳边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声。窗外的麦田里还依稀可见几个正在劳作的农民,金色的背景将即将丰收的喜悦展现得一览无遗,又随着巴士的前进转目即逝。
我将脑袋轻贴在巴士的玻璃上,伴随车子的震动轻轻敲击着玻璃。我很喜欢这么做,感觉就像给头脑做按摩一样,轻微的疼痛带来的放松让我爱不释手。放空了脑袋,也放下了思想。落日将今天最后的一丝温暖透过窗户打在我身上,深潜带来的劳累一下子涌上心头,我缓缓的闭上了双眼。
在梦里,我好像置身于花园之中。身下的草坪柔软且舒适,花草的芬芳充斥着我的鼻尖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“我们玩个游戏吧!只要你找到我,就算你赢了!”不远处传来少年稚嫩的声音,让我倍感熟悉。
“好啊!”是一个少女的声音,听上去比少年更加年少一点,他们的关系好像不错。
我想要去睁眼看看他们的样子,而不论我怎么努力,眼皮和身体却像被胶水粘上了一般,无法动弹。于是我打消了这个念头,继续聆听着他们的声音。
“十……九……八……”
少女遮着眼睛倒数着,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。
“三……二……一……我来找你咯!你在哪里……”少女蹭过身边的草丛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少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如果我是负责躲藏的少年的话,现在一定在捂着嘴偷乐吧。
“滴!”
巴士的喇叭声将我惊醒,我赶忙看向窗外,是熟悉的站台。
“糟了,差点就睡过站了。”
“滴!”
又是一声喇叭。
向司机表示谢意了之后,我提着背包踏出了车门。
高耸的水泥墙和铁丝网将由红砖搭建的监狱滴水不漏地围起,高耸的建筑好似在俯视脚下的人一般,让压迫感充斥着我的身体。两只漆黑的乌鸦落在铁丝网内的电线杆上,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,而转眼间又挥动翅膀不知道飞往哪里了。
我长叹一口气,纵使我有千万个讨厌这里的理由,但我依然必须不断地回到这里。
这里有着我不得不面对的人,和事——我的亲生父母,和我所犯下的罪孽。
我在监狱的门口楞了一会,长舒一口气,甩开脑中的焦虑,迈开步子,缓缓向门口的接待所走去。
“小陈,有段时间没见你了,又来见你爸妈了啊。”
刚在前台登记完坐上休息室的椅子没多久,一个40岁左右的大叔晃晃悠悠的朝我走了过来。洗得发白的警服被他干瘦的身体勉强撑起,手上不断地把玩着他的金属探测仪。
“叶叔叔,确实好久不见了。最近咳嗽好点了嘛?”
我从刚被坐热的椅子上起身,向他伸出手,寒暄了起来。
“那是,你上次给我带的那进口的胃药啊,效果可太好了……”
他拖住我的手,刺鼻的烟味混杂着酒味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。就算没有用力,手上如刀刻般的老茧依旧积压着我不算厚实的皮肤,让我感到一丝疼痛,也向我宣告着他在这里的资历。
“哦, 不好意思,咱们爷俩小声点,换个地方说话。”
他收回了手,扶了扶警帽,露出了他常年吸烟而被熏得焦黄的牙齿,好像有些不好意思。
走出接待室,他带我辗转腾挪过几个小道,这里好像平时并无人打理,攀岩在缝隙角落的苔藓四处可见,偶尔有几个没抽完的烟头散在地面上,被踩得扁平。
我们来到一片碎石地上,有两只乌鸦踩在周围的水泥墙上,发出枯燥的叫声,见我们越走越近,也不飞走,只是用漆黑的眼睛凝视着我们。
“这里就没监控了。”
他将只抽了一半的香烟重重的丢在地上,再一脚踩灭。
我自然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,打开身后的背包,将满满一包东西丢在地上。里面装着不同种类的零食,还有一些小瓶装的药和口服液。
他并没有对我失礼的动作表示什么,蹲下身子,开始不断地翻动我包里的东西。
“啊,这里面的东西还麻烦你交给我爸妈,里面有一些他们的药啊,还有他们爱吃的一些零食什么的。当然……”
我没有把话说完,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。
突然,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好像翻到了什么,但又很快回到了原来的样子,只是一瞬间。由于他低着头,所以我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,但我想必一定是贪婪至极的样子。
他将背包的拉链拉上:“哈哈哈,咱们哥俩认识这么久了,你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带违禁品呢?成,东西我会好好交给他们的,时间不等人,我先带你进去吧。“
“太谢谢你了,叶叔叔。”
我们并没有按原路返回,对于他来说,对这里熟悉的程度应该仅次于建造这里的工程师。他用别在腰间的钥匙带我穿过数个无人看守的铁门,我们来到了供家属与囚犯见面的接待室。
不知道何时,我的背包已经不在叶警官的手中了,他现在面无表情的站在房间的角落里,双眼如鹰一般的盯着在座的每一个人,就像在场的其他狱警一样。宽大的房间里除了我以外,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化妆浓妆的女人,我们之间并无交流,也没有什么好交流的。周围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家属与犯人的合照,每个桌子前放着两把椅子,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一些常见的零食。
我坐在接见室,望向那扇供犯人进出的铁门的另一侧,墙上的红字赫然醒目。
“勤劳刻苦,重新做人。”
“究竟什么样才算重新做人呢……”
十年来,我每个月都会来到这里,去见他们——我的亲身父母。在我八岁那年,扣下扳机险些射杀邻居家的管家后,他们动用了身边的一切关系,走亲访友,只为能让我受到的处罚小一点。
可不知为什么,他们与别人私下的决策被有心之人利用,最终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,被迫在自己的人身自由和我之间做出决策。四面楚歌之时,他们毅然选择了前者。而我这个真正的肇事者,反而在几个月的管教所生活后就被放出了。
伴随着钢铁之间摩擦的声音,一个手持来福枪的狱警将铁门打开,一个短发的中年女子坐在了我的面前,她剪去了曾经飘逸的长发,几年的牢狱生活在她温文尔雅的脸庞上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。
“妈……我来看你们了。”
相比于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痛苦,我的声音多了一丝稳重。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开始今天的话题,只是月复一月的重复这句话,让他成为一种习惯,让今天的时间过的开心一点。可即使千万次的来到这个房间,可每每坐在这桌边一角,愧疚、自责的心情终究会将我压的喘不过气来。
母亲伸出了双手将我抱住,我们母子都静静的享受这温情的一刻,再缓缓放开。只是母亲的手一直拉在我的手,没有放开。
我想要让我自己更平静一些,接下来去告诉她我一个人过的很好,没有她和我父亲的牺牲就不会有今天的我。可话到嘴边,我却发不出一个音节。我能说什么呢?我有资格说什么呢?
如果不是我,他们应该在享受自己风华正茂的年纪。
如果不是我,他们可以享受自己半辈子拼搏而来的果实。
如果不是我……
如果不是那一枪……
“嗯,知道你今天要来,妈还特意画了个装呢。好看不?”
“好看!妈……你最漂亮了!”
我强忍着眼泪蹦出眼角的冲动,我不能哭出来,至少这里不行,我过得很好,有很多开心的事,我不能让她们担心。
“妈……爸他……”
“啊……那个老东西,他还是之前那样。”她皱了皱眉头,好像唯独这件事确实让她很不满意。
自从爸妈顶替我的罪名被抓后,我的父亲就一直不愿意见我。
他曾经在公司身兼要职,如若不是为了我,或许现在在公司里也算是只手遮天的人物。可事到如今,却只能被困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看着别人的眼色委屈的活着,任由自己的生命荒废。
我能理解他的不满,我的母亲也懂。所以哪怕每次我来探望他们,母亲都会半生气地说下次一定让他来见我,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给他压力。
“没事,这次我又给你们俩带了点零食,还把他的药给带过来了,一会叶叔叔会给你们送过去……”
“浩浩!你是不是又瘦了?还有黑眼圈了?”
“哪有,只是最近学业比较幸苦,睡得比较晚?”
“再幸苦也不能累着自己了……妈妈在这里也过得不错,还练了一手织毛衣,等冬天我让人给你送几件出来穿……”
她温柔地看着我,可是这越发温情的时刻,越让我罪恶的心感到疼痛。
“妈,我和你说个好消息……”
“什么好消息?说出来让妈也一起开心开心。”
“刘叔那边的实验有大进展了,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有个特别可怜的小女孩吗,我们成功让她走出阴影了……”
与我想象的画面不同,桌子另一角的人却叹了一口气。
“浩浩,妈不是让你不要再参加你刘叔的试验了嘛?”
“我知道,可是……”
“虽然我相信你刘叔的能力和我们的关系,可是妈还是觉得实验对你的身体负荷太大了……哪怕你是特殊的……”
我和她就这个问题讨论过无数次,她也知道不可能再说服我了,家里的财力在动荡的几年耗尽,对于任在念书的我来说,想要维持现在的消费水平,也只能由参与实验的奖金来补足。
但她不知道的,是我为什么坚持参与实验的理由,我也从未和她提起。
如果……我能掌握这个技术……如果我能找到没有被说出的信息……如果我能找到她们无罪的证据……
“别看你爸这样,我们俩从来没有,哪怕一丝都没有,后悔当初的决定!”
她看着我的眼睛,双手拖住我的手,温暖的掌心让我的心绞痛,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不去看她。
“我知道……”
我紧咬着后槽牙,另一只手用力掰着木椅地扶手。
“你应该忘了当年的事……不要辜负我和你爸的付出……”
她怎么知道……
“好了一个小时到了,各位亲属,请与犯人道别!”
回过神,我已经站在了监狱外的公交站台,呆滞的望着地上地积水,看着水面上另一侧的我。至少在这里,我终于可以任由泪水流淌。面前时不时会有车疾驰而过,不知从何处来,也不知道会开往何处,就像我,不知道何以为家。
“祈馨和刘叔还在等我吃饭……“
我一把将糊在脸上的泪痕抹去,从口袋中掏出纸巾醒了醒鼻涕。整理好心情,开往市区的巴士也正好从不远处的路口驶来,带我我离开这片复杂的土地。
回去的路,长,且漫。而我却无心再去闭眼哪怕一秒。
随着耳边烦人的机械声停下,我快步走出电梯。还没到门口,饭菜诱人的香味,已经透过熟悉的门框铺面而来。
我来到这扇门前,相比于隔壁我所独享的“豪宅”,我更喜欢这扇门给我带来的这种温馨、放松的感觉。
我知道,只要我叩响它,祈馨或者刘叔就会带着笑意开门迎接我。
等待我的也会是满桌可口的饭菜和温暖的夜晚。
可我这样的人真的配吗?
我没有敲下门,慢慢把手收了回来。
“回来的路上我也买了不少吃的,今晚就这么应付一下吧。”
“嘭!”
反倒是门自己打了开来。祈馨穿着围裙站在门后,皎洁的笑容中还带着一丝得意。
“我在猫眼里看你半天了,你在等什么啊?为什么不敲门?”
“等等?你是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你真的从来不进厨房啊……我们这层楼的电梯声厨房里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呢。”
“那万一是别人……”
“啊?这一层除了我们两家还有谁啊?”
我愣了一下,确实这栋楼每层只有两户人家。
“我看你在门口傻愣了半天也不敲门,真是的,急死我了。饭都少好了,就差炒个蔬菜,快来尝尝我的得意之作!包你满意!”
“爸!浩哥来了,准备吃饭吧!”
她叫唤着,就往屋里跑去了,将一身清香和我一同留在在黑暗的走廊上。
面前是敞亮的门厅。
关键词: